审判长看了看边上的**官,他已经把刚才的问答记上了。
“好,既然你承认自己是临阵脱逃,我想要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过程,你要如实回答。”审判长给了罗达一个自述的机会。
罗达再一次抬起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半年前的常德,那是血与火的战场,同时也是荣与辱的城市。
“我要怎么说呢?”罗达喃喃自语着,眼泪已经悄悄地滑落在了两腮。他又低下了头,沉静良久,别上的人都有些着急了,正要追问,却被审判长阻止。这个审判长也是从生与死的战场上走过来的,他当然知道一位败军之将的痛楚。
罗达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使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时,却没有马上回答审判长的问话,首先背诵起了国民革命军的连坐法:“本党以完成国民革命,实行三**义为目的,各官兵应具有牺牲精神,与敌方交战时,无论如何危险,不得临阵退却。班长同全班退,则杀班长;排长同全班退,则杀排长;连长同全连退,则杀连长;营长同全营退,则杀营长;团长同全团退,则杀团长;师长同全师退,则杀师长;军长亦如之。反之,军长不退,而全军官兵皆退,以致军长阵亡,则杀军长所属之师长;师长不退,而全师官兵皆退,以致师长阵亡,则杀师长所属之团长;其下亦然,班长不退,而全班皆退,以致班长阵亡,则杀全班兵卒。”
听着罗达背完,审判长皱起了眉头,问道:“罗达,你既然如此熟知此连坐法,为何又敢抗命不尊,当先退缩?”
“抗命不尊,当先退缩?”罗达笑了一下,却是如此得凄凉,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声道:“我也想坚持下去,可是十六天呀!八千子弟我能够看到的,只剩下了三百!没有了援军、没有了弹药,没有了我这些弟兄!常德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毒雾,可是我的士兵们还在拼死冲杀,那就有如以卵击石,以身饲狼。我是心痛呀!人,大不过一死,若纯粹为了死而死,那么当初我们也就没有必要那么死守了,直接大规模冲入敌阵,行以颊撞颊的拼杀,岂不壮哉?”
大厅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罗达那缓慢而有力、悲凉而清晰的申诉。
听到罗达说完,审判长想了想,又道:“照你这么说,你组织人员突围,那就不是临阵脱逃,只能算是为了保存军力,这也是有情可原的。只是你又为什么要自认有罪呢?”
很显然,这个审判长又给了罗达一个解释的机会。
罗达却没有马上回答,转头看了看坐在证人席上的那些五十七师的团长、参谋及师部的部分官长,这些人曾是他的属下,如今却成了要证明他有罪的证人,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他的目光再一次与张贤相遇,两个人互相对视了良久,那一刻,仿佛这个大厅里的其他人已经成了摆设。
半天,罗师长才回过头来,面对着审判长,凄然地一笑,却反问着:“张将军,如果你的一个师八千多人都战死在沙场上,而只有你独自活着,你不觉得自己也是有罪的吗?”
审判长怔了怔,无奈地说了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有的时候必须如此。”
罗达却摇了摇头,惭愧万分地道:“我没有张将军这样的心胸,我只是觉得是我对不起我的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不是为了我们羸弱的国家,他们也就不会抛头颅,洒热血,拼死在战场上了。当然,没有死战,就不会有胜利到来。我作为他们的师长,虽然有责任与道义上的威权,赋与他们以必死的任务,可是同样的,我这个师长本人,也应该能作必死的表现,这就好象是双方签订的一份契约,而我却没有履行这份契约。是我失信于我的弟兄们,所以委座说得不错,不杀我罗达,不足以令他人以戒。”
审判长点了点头,同时道:“你刚才所说,不过是你良心的责备,并不能构成有触军条的罪过。”
罗达抬头看着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弃兵?”审判长又问着:“你要知道,就算你率部突围,留下部分人员掩护断后,也应该是大部分人突围,只能留下一小部分人。可事实上,在常德城被收复之后,却发现城中尚有五十七师余众三百多人,而且他们都还在抵抗敌人,并且基本上是伤员。据你先前的陈述,你率部突围也只不过三百人,而实际上,真正突出重围并活下来的不过八十三人,也就是说你的突围,并没有带给大家更多生存的机会,反而加大了伤亡。另外,你留下的肯定都是些带不走的伤兵,便有了丢弃伤兵之罪。这些你又作何解释呢?”
这确实是一条不轻的罪过,足以让罗达够上枪毙。
罗达的声音有些沙哑,已然不愿意再去辩驳,惨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愧疚地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如今我只能说,我没有亲自留下来与敌周旋,把生的机会给了自己,这是我的羞耻!”
“报告!我有话要说!”张贤猛地举起了手,对着审判长喊着。这一次,他学了乖,没有象刚才那样得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