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嘉铭和过去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没关系、无所谓,仿佛只要不断地重复,就能说服他人,说服自己。
但这一刻,杨惠子能听出来他话音之下的隐痛。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三年前她没有听出来,竟相信了这句没关系。
这份隐痛,如深埋在喉咙口的鱼刺,仇嘉铭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创口,他无力痊愈,只能自欺欺人。
杨惠子不愿意向他解释庭见秋的那篇推文。
这是她和庭见秋之间的事,更何况,仇嘉铭此刻情绪上来,什么也听不进去。
真正需要她解决的,是她和仇嘉铭之间的事。
你觉得,是我糟蹋了你杨惠子镇定地反问。
仇嘉铭怒道:你骗我,你说你是我粉丝,你陪我聊天,在我输棋的时候安慰我,我居然真的相信你……我没骗你,我是仇嘉铭的粉丝。
杨惠子看着他泛红的眼角。
素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男人,此刻却认真到了偏执的地步,将自己最不堪、最计较、最脆弱的一面捧出来。
她忽地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炽热得过了头的情绪燎着了,竟也跟着刺痛起来:但我是十年前那个仇嘉铭的粉丝。
十年前,杨惠子刚升高一。
她中考考得一般,只进了一所普高,她不以为意,毕竟其他同学周末的时候都在补文化课,她却还在上着她那围棋兴趣班。
于围棋,她没什么天份,段位停在业余2段,显然也没有成为职业棋手的可能性。
和自己同期学棋的女生们,一个接一个地为了学业放弃,她还在下着,显得有些死皮赖脸。
实在是喜欢,喜欢到只是摸摸棋子都觉得快乐的地步。
在课外阅读材料里,她读到苏轼那句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她高兴地旁批道:这老头懂我。
唯一可恼的,是当她下赢兴趣班上的男同学,偶尔会听到老师批评男同学的那句:怎么连女生都下不过她困惑不已:难道女生输棋,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吗难道围棋班上的女生存在的意义,就是比照男同学们的棋力,给他们带来成就感和羞耻心我不也是一名有好胜心、有自己行棋风格的棋手吗,为什么却被抽象成了坐标轴里注定低人一等的女生原来在老师们的眼里,她也不过是一块耗材,在一段时间内激励男棋手们的陪读,从没真正指望她下出什么成就来,等她攒够了失败的痛苦,就会和其他女生一样自行离开。
终于,在她搞砸了高一的第一次月考之后,妈妈来到棋院里,告知老师:杨惠子不会再继续学棋了。
最后一次离开棋院的那个下午,她坐着妈妈的小电驴,恍惚地回到家中。
这个点,她本该在棋桌上酣战,此刻却坐在客厅绵软的沙发里,让她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可以看电视。
体育频道在直播围棋世界级大赛森田杯的八分之一决赛第三轮,由万众瞩目的华国围棋新星仇嘉铭七段,对阵日国棋手。
那一场,仇嘉铭行棋充满想象力,令解说连连爆发出天才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