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程第四日晚,夜如泼墨,细雨斜侵。
庭见秋踏破一汪汪被路灯映照得格外澄明的积水,回到江陵棋院。
赵良甫知道她要来,已经在棋院门口等着了。
收到庭见秋说打算回棋院一趟的消息,赵良甫本能地以为,是为了那一则新闻,孩子伤心了,想和父亲的老朋友聊一聊。
他向来严厉,谈心不是他的强项,搜肠刮肚地攒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可庭见秋发上蒙着细碎的雨珠,浑身寒意,进门便说:赵老师,我明天要应战言宜歌三段,有许多自己解不透的地方,请您帮我看看棋谱,商量一下战术。
赵良甫一愣:你父亲的事……庭见秋眼底带着倦意,却因坚定而显得神采奕奕:老师,现在我只想下好明天的棋。
赵良甫叹道:好!楼梯口,丛遇英、关建伟、小文与小悦,还有在江陵棋院学棋的两个月里,庭见秋新结识的那么多小棋友——有的已经穿上了睡衣,显然是睡了一半被喊起来——都纷纷从三楼与四楼下来,站成一座敦实的小孩山,隔着不远,眼巴巴地呆望着庭见秋,一副想帮助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一群小不点,竟然还在担心她。
庭见秋没由来地眼底一酸,向孩子们用力招了招手:十点多了,都快去睡觉,再不睡觉长不高啊。
十岁左右的孩子都走了,剩了丛遇英、关建伟和几个十五六岁的冲段少年,仍乖乖地站在楼梯口。
都是棋院里下棋最好、最有希望定段的孩子。
关建伟解释说:多几个人一起想棋,思路能更开阔一点。
丛遇英呲牙笑道:这种关键时候,小庭姐姐还是得靠我嘛。
这回喊姐姐,倒是挺顺,没咬着舌头。
庭见秋感念地点了点头。
赵良甫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搬出棋盘,庭见秋在棋桌上,摆出她挑选过的言宜歌最突出的几局棋。
一旁几名小棋手,也顾不上在老师面前谨言,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的观点,性急的甚至直接上手试棋,盘面上落了好几只小手,乱成一团,却又演生出了不少奇妙的变化。
言宜歌棋风稳健,攻防一体,每一子都稳扎稳打,周密坚实。
与谢砚之师出一脉的她,最突出也最难得的就是大局观念。
对上这种棋手,越是追求战斗,越是容易在不知不觉中陷于蜗角之争,最终在全局中处于被动。
然而偏偏能令她溃乱崩盘的,也只有乱战。
几局棋,摆至天边泛明。
赵良甫手边堆满烟蒂,如战场劫灰。
庭见秋两眼熬得通红,仍在棋桌前坐得笔直,注视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