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晴朗独自夜行,却没有直接返回住处,而是原路折返,来到那座拿云亭,踢了靴子,盘腿而坐。
曹晴朗的道场,在绸缪山景星峰,按照曹晴朗的设想,这处所谓的道场,既不豪奢,不会学那些地仙大兴土木,府邸连绵,琼楼玉宇,也不至于太过简陋,毕竟那些珍本善本书籍,还有一些喜欢的字画,都比较金贵和娇气,所以必须有一座专门用来藏书的二层小楼,而文人书斋,一般都会有个名号,先前围炉而坐,曹晴朗就请先生帮忙取个名字。
先生好像早有腹稿,不假思索就给出了那个书斋名号。
豁然斋。
若是单独将"豁"这个字拎出来,其实不属于"美字",因为无论是作为动词还是名字,皆寓意不佳,其中就有说是野草和庄稼混长在一起,但是"豁"一旦与"然"字凑堆为邻,意思就一下子截然不同了。比如读书治学一道,豁然意解,仿佛沉疴顿愈。而最为通俗用法的那个"豁然开朗",既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视野,也可以说是一个人的某种心境。
此外曹晴朗的名字里边,本就带个"朗"字。
但是先生给出这个这么好的书斋名的那一刻,曹晴朗却从先生眼中,看到了一种相当陌生、却也不算第一次见到的小心翼翼。
先生的脸色和眼神最深处,是愧疚。
好像这种寄予厚望,就会让先生觉得愧疚。
为什么呢。
曹晴朗终于知道某个答案了,当年在家乡藕花福地,当年是还不是先生的陈先生,送自己去学塾上课的路上,陈先生帮忙撑伞,与自己站在街巷拐角处,陈先生撑着伞停下脚步,为什么会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然后带着自己继续赶路。
先生是过来人,明明知道如何让一个孩子渡过心关,熬过苦难。但是那会儿的陈先生,他当时依旧不敢开口,大概是因为先生觉得,对一个还是孩子的人来说,早早懂得哪怕明明是某个极好的道理,所谓的更早懂事,就是一种残忍。
因为当年曹晴朗的祖宅里边,住着两个同龄人。所以陈先生不愿意让一个他觉得已经很懂事的可怜孩子,去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可怜孩子,变得更懂事。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曹晴朗背靠着亭柱,可惜自己没有随身携带酒水的习惯。
这么好的先生,怎么就被自己找到了呢。
小米粒离开大白鹅的宅子后,又悄悄返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裴总舵主跟盟主大人商谈大事呢,她如今官儿不够大哩。
发现好人山主坐在院子里,脚边堆满了长短不一的青竹管。
小米粒蹲在一旁,看出端倪了,是好人山主的看家本领了,在打造竹箱呢。
小米粒轻声问道:"好人山主,能给我也做一只书箱么"
陈平安微笑道:"当然没问题啊。"
当年去大隋山崖书院的游学路上,给宝瓶打造的那只竹箱,已经太小了。
小米粒说道:"我的那只书箱,可以放在最后便做,就用剩余的竹子,小小的,都么的关系。"
陈平安笑道:"这堆竹子,做三只竹箱怎么都够了。"
宝瓶,又乾,再加上小米粒的,没任何问题。
崔东山在屋内书桌那边嚷嚷道:"先生!"
陈平安头也不抬,"滚。"
崔东山立即笑容灿烂道:"好嘞!"
果然先生还是跟自己这个得意学生,最不见外,天气冷,但是学生心里暖啊。
大师姐,曹师弟,你们挨过先生的骂吗何况别说挨骂了,咱可是都挨过打的。
大白鹅继续埋头算账,一手提笔书写账目,一手打算盘劈啪作响。
自家青萍剑宗的账簿上边,因为观礼道贺一事,一下子就多出了好几笔谷雨钱。